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闻折柳深呼吸, 调整心态,转头问道。
烛火闪耀辉煌,被夜叉称作光小姐的少女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人,小鹿般的眼睛那么清澈, 眼尾的红晕也像是花瓣的轻吻。她把光润的长发挽成清雅素丽的胜山髻,鬓边垂下两绺摇曳的流苏,双足簪的“镜”上都镶嵌着白珊瑚的莲花, 就连身上穿的打褂也是浅淡的青色,勾勒出她纤细曼妙的身材,光小姐颤声道:“妾……妾名为小山光……”
“暂赏朦胧月,还能再见无?山头凝望处, 忧思入迷途。”贺钦笑了起来, “小山光,好名字。”
小山光勉强凝出了一个楚楚可怜的笑容,这时她才发现, 这名不速之客居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。夜叉掌握雷霆之力, 又能化出英武的男儿外貌,不少游女虽然惧怕他喜怒无常的名声,可也在暗地里嫉妒夜叉对自己的偏爱, 但若要和眼前这个男人相比,凶名赫赫的雷鬼也只能沦落成毫不起眼的随行小厮。
看出面前这伙人暂时不会伤害她, 她强忍恐惧, 低声道:“您……您是鬼吗, 是与夜叉大人有私仇的鬼吗?”
杜子君皱了皱眉头, 沉声道:“你也不是人。”
这话并非骂人,而是在阐述事实,他们围着小山光,却丝毫察觉不出她身上的活气,不用肉眼去看,只会觉得面前伏着一具尸体。
小山光苦笑道:“这里的都不是人,这里是不夜城,极乐黄泉之国,怎么会有活人出没呢?”
闻折柳低声道:“你……你是灵!”
日本本土的语境里,鬼与灵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。鬼不是死后人的灵魂,而是掌握了某种力量的意念的集合体,灵可以变成鬼,但是远比灵强大的鬼不能被叫作灵。小山光不敢反抗夜叉,正是因为夜叉是握有雷电之力的雷鬼,而她只是一介普通的灵。
小山光诧异且犹疑地观察着三人,小心翼翼地试探道:“难道您……您不是鬼吗?”
贺钦没有接她的话,而是淡然自若地道:“很少有灵像你们这种情况,会流血……”
他的目光瞥过桌上的酒盏,“……还会饮食。”
小山光紧张地咽了咽喉咙,道:“原来您三位是外来的鬼……请您听我说,这里是不夜城,是黄泉国里的吉原街市,能来到这里的鬼只有两类,一类是客人,另一类是服侍客人的奴婢……”
“游女里,”杜子君审视地打量她,“也会有鬼?”
小山光勉力笑了一下,赶忙回答道:“妾只是三等的围女郎,能住进扬屋,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,在妾之上的大人们,才是真正的鬼,各自拥有强大的力量……”
“别害怕,”闻折柳温柔地笑了一下,安抚她别太害怕,“那么,站在不夜城最顶点的鬼是谁呢?是太夫吗?”
小山光愣了一下,沐浴在少年温暖的笑容下,她当真鬼使神差地回答道:“不,是……是城主……”
“城主?”谢源源奇道,“会是BOSS吗?”
回过神来,小山光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,她若还是人身,此时后背应该早已出了一面涔涔的冷汗。她是要保住性命的!从刚开始到现在的伏低做小百般柔顺都是为了保住她自己的命,在这偌大的不夜城里,谁不是奋力向上攀爬的蝼蚁?夜叉虽然好杀侍女,可确实出手阔绰大方,并且对她保持着奇迹般的专一……这种客人是不常见的,夜叉说他对她又爱又恨,小山光何尝不是如此?她仅仅是一个三等的游女,好不容易在艳姝如云的扬屋里坐到了座敷持的位置,有了自己的寝室和接客室,还有侍奉的仆从,这一切多半出自夜叉的支持,而现在他死了,就在她面前被一下尸首分离……说伤心不算伤心,说解脱也算不上解脱,小山光的心里还是惘然迷茫的,可她怎能因为一个笑容便擅自说出城主的消息,她要保住自己的命啊!
闻折柳静静地看着她,他看出了她悚然的惊惧,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,递给小山光:“擦擦眼泪吧,别哭了。眼睛会疼的。”
小山光望着他的眼睛,情不自禁地接过手帕,按在自己的眼角下。
她自己便有一双可遇不可求的美眸,负责挑选太夫候补的遣手女官没有看中她,但却留下一句“这孩子的眼睛,足以迷倒许多男人”的评价,就凭这句话,她才得到了扬屋的准入推荐资格。更高级别的散茶和天神也为她妩媚清澈的目光萌生过妒意,可这少年的眼睛……那么多,那么多的温柔和爱,使她全身如置太阳的天照,甚至为此颤抖不已。
夜叉喜欢她的眼睛,更喜欢她哭泣的模样,说泪水从眼眶里坠落的时候,宛如清泉水洗过晶莹的黑玉。为了挽留夜叉,赢得他凉薄而捉摸不定的宠幸,她勤勉地钻研,在镜前一遍遍地练习哭泣时的每一个神态。还好她早就死了,否则眼睛都会哭瞎的吧?
小山光望着闻折柳,恍惚地想,是啊,我早就死了,我的眼睛也早就不会疼了啊……
但是,已经太久、太久,没有人和她说过这句话了。
“所以,也不用做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,趴在地下还要把身体线条展示出来,”杜子君淡淡道,“我们不是变态,没人喜欢看你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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