刑不可知,则威不可测。
思北楼上,郭药师看着兴致勃勃的皇帝,想起了一些事情。
宣和五年,也就是十八年以前,那时候他还是大宋的节度使,宋国诸军第一将,同知燕山府。
那时候有个叫张觉的,是与自己一样,是个汉人。
他在辽国考中了进士,后来携平州以投金。
再后来……
便投到了自己这里。
曾几何时,这人与自己一样,都把大宋当做了母国。
是啊,除了大宋以外,辽国再好金国再强,自己终究也只是外人。
可是,他投了过来,却被杀了。
王安中,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,一个依附着阉人童贯起势的庸才。
杀这个一心向宋的汉人,如同杀畜生一般。
杀得张觉带来的平州降将军卒不攻而解体,杀得他手底下的常胜军个个流泪叹息,杀得燕云之地人心尽失,
也杀得郭药师彻底对宋国失去了希望。
当年被刘延庆给抛弃的时候没有,在完颜宗望兵临城下的时候没有,
唯有张觉人头落地的时候,郭药师忽然觉得……
算了。
后来他一手带着金人南下,又亲眼见到了,在将要灭国之际的时候,开封府里的那群王公贵族们是个什么样子的表现。
犹记得在金人大营里,他看到赵佶父子两个如丧家之犬的时候,心里那大仇得报的快感。
当年王安中要交出张觉的时候,郭药师曾经问过他:
“金人欲觉即与,若求药师,亦将与之乎?”
那时候王安中没有回答他,宋国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他。
而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来的时候,他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。
现在……
郭药师回过神来,目光依旧是落在了皇帝的身上。
他觉得,自己现在有了另外的一种答案。
只可惜,生不逢时。
楼下面便是大理寺的院子了,午时刚过,日头正毒。
秦桧已经喊得没了力气,脑袋上不断地渗出斗大的汗珠。
没有人理他,除了前面那个擦着刀片的老头,不时发出点布与刀摩擦的声音之外,便只有蝉儿在叫了。
大伙儿见没有砍头,又见了那老者的工具,从一开始的惊讶,慢慢地转变成了兴奋和……期待。
凌迟与磔刑虽然都是刀割,却又有不同的区别。
凌迟更像是剐肉,而磔刑则像是切肉。
刘邦本来是打算在车裂和磔刑里面选的,谁知道听见了还有凌迟的这么一个说法。
一边感慨后人花活儿多,一边便让行刑的这位看着来。
反正要达到一个效果:力气已尽,而气息未绝,肝心联络,而视听犹存。
这般千刀万剐的刑罚,实在是残忍了些,后晋出帝石重贵时便已经禁止了。
真宗时内宦杨守珍捕获贼首若干,拟将其凌迟处死,未准。
一直到了熙宁年间,才又将其恢复到了与斩首、绞刑相同的地位,是常规的死刑。
年岁越加平静,前些年还有作乱谋反的贼寇,这两年来日子越来越好过,几乎已经见不到了。
平日里连个砍头都极为少见,更不用提什么凌迟了。
更何况,受刑的这位在上个月,还是大宋国的宰相。
以宰相之身受此刑,有宋一朝,闻所未闻。
这数万人冒着酷暑挤在大理寺,当真是不虚此行。
老者擦完了最后一把刀……他当年在开封府时干的就是这差事,后来天下大乱,一路南逃到了临安。
眼看着手艺就要失传了,没想到,却被皇帝给找上了门。
能剐一下宰相,也算是没有白学这手活儿。
朝着胡铨躬了躬身,大胡子对他点了点头,在场诸位连呼吸都给屏住了,生怕动静大了,那刀子会用在自己的身上。
老者看向秦相爷,先给他脱了衣服,一边脱,一边低声与他说着话儿。
旁人只当是他们这行的规矩,却不想两旁的差人听见了,都是眉头皱得紧。
“小老儿向相爷问好,不知道相爷还记得小老儿否?”
秦桧喘着气,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了,他抬头看向这人,想了又想,也记不起来有什么交集。
老者也不在意,这位手脚被绑了起来,要脱衣服也有些麻烦,遇到袖口被绳子给绑起来的地方,他还得用刀来割开。
“您是贵人,记不得我倒也是正常。”
“小的给您提个醒,绍兴元年的时候,秦熺小相公在下里坊瞧见了一位姑娘……”
上半身已经全部被脱了干净,瞅这位的身板,倒是与普通老人无异,甚至还要虚弱一些。
只是在他的身上,密密麻麻地全是拇指大小的印子,全都与皮肤长成了一个颜色,像是某种怪病。
刘邦有些心惊,自己前些日子与这老头处得可不少,可莫要被他给传染了!
也许是知道他心中所想,同桌的老头笑道:
“秦桧这是蜡油滴过印子……没想到这一把年纪了,竟还有这般雅好。”
刘邦被恶心到了,蜡油……还雅好?
又想到他与完颜昌的事儿……在这六月里,生出了一股恶寒。
再说回下面,那老者已经开始解起了腰带,秦桧整个人不断地挣扎着,却没有半点作用。
绑得太紧。
“小相公相中了我家卖鱼的大姐儿,非要把她给纳成妾……您说我就这一个闺女,哪里舍得让她去做妾哦。”
“后来在白日间,小相公将我夫妻二人给绑了,在我家渔船上就占了大姐儿的清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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