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北郊,正是晚饭时分。
那是一条城乡结合部的一条美食街。
十几家吃饭的地方,吕彬的饭店在里面,显得毫不起眼。
城乡结合部的打工青年,下了班后,三五成群,喝点小酒,去去乏,吹吹牛,展望下未来的美好憧憬。
客人不算少,吕彬的店也不例外。
叮当和左小磊在里面站了好一会儿,才等到一个空位。
女服务员过来,拿着菜单:“请问,二位要吃点什么?”
叮当说:“来份你们店里拿手的汤,再来一道红烧排骨,蒜蓉鲤鱼。”
看了下左小磊:“左站长,两个菜够吗?”
左小磊说:“再来两道,我请。”
拿过菜单看了下:“千叶豆腐,葱爆全鸡。”
叮当笑了笑:“左站长不来点酒?我帮你开车回去。”
左小磊说:“算了,寡酒难吃,就我自己一个,喝两杯就醉了。”
叮当摇了摇头,依然笑着:“我陪你喝两杯,等吕彬下班了,让他开回去。”
左小磊来了劲:“拿两瓶老窖。”
两个人慢慢的吃喝,既不着急,也不闲着。
左小磊很想知道她这些天去了哪里,做了些什么,但忍住了没问。
甚至很想知道,她回来又是为了什么。
但除了喝酒吃菜,就是闲聊。
叮当说:“看这架势,人不少啊,为什么还折钱?”
左小磊说:“恶意竞争,压价呗。这个地方,小青年挣的钱都是血汗钱,多花一分都不舍得,周围的价格都压得很低,他要高了就没人来。我们这四菜一汤,加上两瓶酒,也就180块钱,你想想。”
叮当说:“那人家怎么活下来的,都开的如火如荼,也没见谁不干了走人。”
左小磊说:“吃的学问,里面可就多了。罢了,你素来双手不沾阳春水,对灶上那一套浑然不懂,我慢慢跟你说吧。就食材来说,一道毛血旺,里面的羊血,勾兑的和屠宰场订购的,价格差三十倍;一道葱烧全鸡,两只鸡就能短出一道辣子鸡块的食材;还有,葱烧羊肉,羊油勾兑佐料泡出来的狐狸肉,臊腥味儿和羊肉几乎一样,狐狸肉知道不?农民办了养殖证人工饲养是为了卖皮毛,那些肉随便扔还得被环保局查,如果餐馆去收购,几乎零成本就随便拉。”
叮当很诧异:“吃羊肉的,不都是看中了哪只羊,宰了后割肉下来吗?吃全鸡,不都是从窝里抓出来,现场过称吗?”
左小磊说:“那是你们有钱人的吃法。这里的打工青年,难道不知道35块钱一道爆炒全鸡不‘全’嘛?难道不知道一大盘的葱烧羊肉,才卖40,算起来亏本吗?”
叮当若有所思:“服务员,加一道葱爆羊肉。”
羊肉端了上来,青花瓷纹的盘子,满满当当的一盘。
叮当抄起筷子,嚼了几口:“跟我之前吃的羊肉没啥两样。”
左小磊喝了口酒,说:“因为你吃的是羊肉,不是勾兑的狐狸肉。就这样,他能不赔本倒闭吗?”
叮当也喝了口酒:“在这地方跟黑心店家搞竞争,他能行吗?”
左小磊说:“给他足够的钱,他自然找个好地方,挣你们这些富人的钱。他撂在这里,怎么说来着,叫做‘屠龙有技’。”
叮当说:“那不行,来吃饭的人越多,他折本的概率就越大,利润不都从酒水和硬菜上出吗?”
左小磊说:“我本来想入股,跑了不少市场,打听了不少行情,他坚决不肯同流合污,我都没敢投钱。眼看着他一根筋儿的折钱,我又劝不住,我想无论挣多少,最起码他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。或许,他就差一个风口,一个继严打医疗系统后严打餐饮业的风口,到时候大浪淘沙,找个自媒体炒作下‘美食街唯一没有被严打处理的良心饭馆儿’,名气、价格一涨,立马就翻身了。”
叮当说:“那得等到什么时候?要不我们去投诉?”
左小磊说:“打工青年苦中作乐的地方,存在有一定的合理性。”
叮当说:“这不坑人吗?”
左小磊说:“我刚回荣东的时候,就是一个打工青年,喝过4块钱一瓶的假酒,吃过3块钱一大盘的鸭脯肉下酒。我倒是感激,加气站旁边有这么便宜的地方,能让我加一天气后喝两口,解解乏。”
顿了顿,又说:“当时我月薪800块钱,如果那地方被查封了,饭馆儿里几十块钱喝一顿酒,我可喝不起。”
叮当沉默了下:“打工人都不容易。”
左小磊说:“公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也是有道理的,给打工青年们留点乐子吧。”
叮当点了下头,举起酒杯:“来,左站长趁热吃,凉了就膻了。”
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。
喝完白酒,又要了一箱啤酒。
左小磊咬开瓶盖,没用杯子,当饮料喝。
叮当笑了笑,用起子撬开盖子,用瓶子碰了碰:“就当喝点儿解酒了,左站长不用客气。”
啤酒,在荣东就是这样的地位。
白酒喝多了,拿来解酒用的。
叮当也算入乡随俗了。
等到十点半,最后一桌客人走了。
吕彬从后厨走出来:“大家都辛苦了,回去吧。这一桌我盯着。”
服务员们去更衣室换衣服。
左小磊阴阳怪气的喊了声:“吕老板好买卖,我们这儿缺个陪酒的,过来陪爷喝两盅!”
“我顶你个···”吕彬看到叮当也在,硬生生的咽回去了:“叮当姐,小磊,来吃饭啊。这桌我请了。”
左小磊说:“你先坐下啊,你老爹呢?”
吕彬把白大褂一扒,坐下来,用拇指一弹,弹开一瓶啤酒,咕嘟咕嘟的喝了半瓶,喘了口气:“生意不大好,到施工队做大锅菜挣些补贴去了。”
左小磊说:“都折钱成这样了,你还撑着?”
吕彬叹了口气:“不撑了,不撑了,已经挂出去了,转让了。”
左小磊说:“你当时就该听我的,别来这里开店。”
吕彬说:“我只是抗家具抗够了,想换个活法儿。”
左小磊看了下他手上的老茧,也觉得有些心里不是个滋味。
叮当听了半晌,说:“都怪我,拖累你出了70万,连房子也折进去了。”
吕彬两眼放光:“你现在有钱还我吗?我转出去这个店后,再凑点儿,重新找个好点的地方继续做,总能翻身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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